吃过猪肉，见过猪跑

　　桥底下有个小型菜市场，左边门进去直面肉摊。我指着一块瘦肉说来十块钱。老板麻利地割一块下来，扔秤上一过，说：“十二块四，算十二块，可以不？”我总不能说不可以吧，扫码付款后离开。

　　买卖亦是一个双方心理博弈的过程。我若说不可以，老板也会从那块肉上割一点下来再上秤，恰好十块钱。这样较真的人不多，摆了多年的摊，老板会看人割肉，一般不出意外。

　　有一天家里需要大概十五块钱的三层肉。去菜市场的路上，我想自己若和老板说买十五块钱，他会割出十七八块甚至二十块钱的肉来。以此推理，我买十二三块钱，他给我割十五六块钱符合我的要求。

　　到了菜市场，开口说给我来十二三块钱的三层肉。老板二话不说直接开割，过秤一称，说十二块多一点，算十二块钱。我愣了一下说：“你这下怎么这么老实了？再割一点吧。”他闻言看了我一眼，手却没停下来又割了一块肉，再过秤说十六块钱。肉摊老板的手可当秤用，出错的不是手，而是他的心。

　　“三层肉”是温州话，讲起来顺畅，即普通话里的“五花肉”。我平时温州话和普通话都有讲，遇本地人讲温州话，遇新温州人说普通话，遇外国人不讲话。说温州话不会出口“五花肉”，讲普通话也不会讲出“三层肉”，要不然就感觉怪怪的。

　　装袋提在手里，十二块钱的瘦肉，并不比十六块钱的三层肉少，原来三层肉要比瘦肉贵一些。肉摊上，猪肉的各部分被分解，各占一地，各不相同，猪蹄有猪蹄的价格，猪耳朵有猪耳朵的价格。如果猪肉的价格降了，它们也统统跟着往下降。

　　尽管不经常跑菜市场，猪肉价格大变化还是了解。猪肉价格历史最高点在2019年，受非洲猪瘟影响，产能减少，很多人直呼吃不起肉，见面相互打招呼问的是：“今天吃肉了吗？”工厂、学校食堂大幅缩减猪肉供应。

　　物极必反，猪价奇高，利润可观，资本乘机涌进来。2021年1月猪价下行，2021年12月至2022年3月到底，并一直稳定在底部到如今。去年底买肉晒酱油肉的时候，大家在一起讨论说猪价会不会上行，结论是没有发生大事情一般不会。

　　猪肉价格低，也不会有人狂吃。吃猪肉可以补充营养、提供能量、补血、促进骨骼发育、增强体质，达到一个基本的平衡。我不讨厌吃猪肉，也谈不上喜欢吃。人吃猪肉是一种本能，为了身体需要。母亲见我晚餐吃菜当饭，说要多吃肉，要不然以后老了营养跟不上。实际上，我午餐经常食肉，三层肉、猪蹄、猪耳朵、猪头肉、猪心猪肝，均无顾忌。

　　猪价低了，除民俗传统比如搬新家、生孩子等，一般人不会再送猪肉当礼物了。看起来一大堆，实际只值几十块钱，送礼的人都觉得拿不出手。

　　在物资不丰的年代，猪肉具有绝对的地位，送礼倍有面子。送礼人提前和猪肉贩子打招呼，第二天一早提着一刀稻杆穿透的肉招摇过市去送礼，让人觉得甚为隆重。有个人在急流的溪水上救了小孩，其家长感谢礼送的就是一刀猪肉。

　　上世纪九十年代，我参加工作后不久摔倒了，几位同事过来看我，送的是猪蹄，吃脚补脚了。东西一旦贱了无人在意，房价跌了没人买，人不创造价值不待见。现在的猪蹄，一般人家买来自己炖起来吃，很少见送人了，尽管还是吃脚补脚。老家一老人，双脚萎缩，行动不自如，对猪蹄有种迷信般的感觉，经常和其它中药炖着吃。吃着吃着，上身越来越健壮，双脚按照自然规律萎缩，走路越来越困难了。

　　我吃过猪肉，见过猪跑，也养过猪。

　　小时候，家家户户养一两只猪补充家庭经济收入，我家自然也不例外。猪栏和房子贴一起，养着一只猪，日常都是父母照料。若父母不在家，我也能操刀一二，把猪饲料放专门煮猪食的大锅里煮。煮熟后冷却下来，铲到桶里混上其他猪食一起提到猪栏里，隔猪栏栅门倒到石制猪槽里。猪闻声而动，我到猪栏门口，它站猪槽边等了。猪食还未倒完，它的大嘴巴已伸过来了，“吧嗒吧嗒”声好像汽车发动机一样响起来。现在有个词语叫“解压”，看猪吃猪食很符合这个词语的意境。猪认真地吃猪食，心无旁骛，且吃得干净。若吃饱了就马上摇一下尾巴回睡觉的地方，未吃饱则继续站在猪槽边上。

　　大锅烧一次可以让猪吃两三次。猪的饲料主要是番薯皮丝和番薯藤，前者是番薯皮晒成的丝，可储存一段时间慢慢让其食用。后者是番薯收获季节，其茎叶切碎煮熟即为猪食。如今秋天菜市场里有番薯茎叶卖，还成农家乐里拳头产品。别人问我吃不吃，我说不吃，不能抢猪的食物。他们说现在科技发达，猪不吃了，留给人了。我无言以对。

　　除了番薯皮丝和番薯藤，猪还吃人不吃的菜叶和其他野草。包菜菜球是人吃的，外面那圈老叶属于猪的，一点也不浪费。野草有名字的，我忘了，看见了倒还能认出来。那时的我，一大任务是割猪草，家附近被人割完了，要走到地头田埂上。如今田野里到处都长着，早已不见割草的孩童。

　　养大后的猪，要么直接卖掉，要么杀了后卖猪肉。

　　双方谈好价钱，将猪绑起来，直接称重并算账。养猪人家请人一起把猪抬过去，当晚请吃饭喝酒，算是一种没有仪式的庆祝。

　　杀猪麻烦很多，是一个大工程。杀猪之前，先要绑住猪。猪不会被点穴，到处跑，却迟早被抓住绑起来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后，刮毛、去脏、处理内脏、分割鲜肉，需要不少时间。猪下水马上煮起来吃，有的人家留部分猪肉改善生活，有的全部卖掉。

　　买肉，卖肉，好像一道光，能照见一个家庭的境况和生活方式，更能照出一个时代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