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
11/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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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,一到寒冬腊月,孩子们特别企盼过年,在他们眼中,过年就意味着能穿上新衣,一个家庭即使再怎么拮据,父母都会想方设法给孩子做套衣服过新年,图个吉利喜庆。在我的少年印象中,乡亲们所穿的衣服很少是买的成品,大多是去裁缝铺里定制,也有个别会请裁缝师傅上门制作。当时,服装量体、裁剪、缝纫、熨烫、试样诸工序,都是独立完成,以此谋生者,被乡亲们昵称为“裁缝匠”。
过去,裁缝匠这门手艺很吃香,在乡亲们眼里,是斯文、手巧、有技艺的能人,与其它众多传统手艺人相比,裁缝活干净、体面,而且轻松,不用日晒雨淋,可以足不出户地在屋里干活,学这门手艺的人很多。同时,裁缝匠也与乡亲们的生活最为贴近,凡是婚丧嫁娶或新生儿降生,都离不开它。当时,家里不论是谁的衣服有了破绽,或是纽扣丢了,或是拉链坏了……家中一切必不可少的针头线脑之事,几乎都要往裁缝铺里跑。裁缝铺平常也是妇女和女孩子最爱逗留的地方,那些裁剪下来的零星碎布,她们捡了可以去缝补衣服或粘贴鞋样,或纳布鞋底,或纳鞋垫等。
记忆中的老家曾分布着好几家裁缝铺,但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位于南门街上的一家裁缝铺。店铺由夫妻俩共同经营,男的系本地人,女的来自台州黄岩,讲着一口比较拗口的普通话。她家的几个孩子先后就读于红星小学,上学期间,母亲就曾担任过他们的班主任。母亲常常带着我去她家,于我而言,他家的裁缝铺是一家趣味无穷的手工作坊。每次去,阿姨待我很热情,总会拿出许许多多的糖果来招待,并热心地张罗着为母亲做衣服。
说是裁缝铺,其实不过是一间狭长的面街店面而已,处在一家五金店与白水乡供销社副食品分部中间,坐南朝北,面对着狭窄的南门河,商住两用,一楼为店铺,二楼为住房。店铺前屋的右边,铺着一块长长的案板,案板上放置着剪刀、软皮尺、画粉、熨斗、线团等标配,由于长时间磨擦,木案板已显得光滑油亮。墙壁的挂钩上悬满了布匹和成衣。左边进门处一前一后安放着两台缝纫机。机头下系琥珀色的台面,台面下面有个踏板,一根皮带和缝纫机机头相连,用脚踩下面的踏板,踏板就带动轮子转动起来。通往一楼后屋的过道显得逼仄促狭,往里走必须得侧身才能勉强通行。裁缝铺的后屋为厨房间,从前屋登梯而上为两屋卧室。
一进裁缝铺,总是散发出缝纫机油好闻的气味,常见男师傅将笨拙的老式铁熨斗抓在手里,在布料上梭过来梭过去。在那个循规蹈矩、缺衣少食的七八十年代,成衣服装店寥若星辰,也绝少有人到服装店去购买成衣。节俭成了乡亲们潜意识的生活行为,平时孩子们总是习以为常地穿着缀满补丁的衣服。补丁,是我对衣服认知的重要部分。那时我们的衣服上都有几块补丁,或者膝盖上,或者拐肘处。补丁大小不一,布料质地有别,颜色或深或浅。那些补丁记录着我们的顽皮以及母亲的叮咛。一年之中,只有每年腊月,大多数人家才凭票证去供销社,扯来各色质地和花样的新布匹,然后带家人到裁缝铺进行量体裁衣。因为穿新衣是最外在、最直观的过年仪式,也是最隆重、最丰厚的过年内容。
裁缝干活时全凭手工,靠一针一线完成所有工序。裁缝不仅是技术活,更是一种艺术活。男师傅的软皮尺往顾客的肩、臂、胸围、腿、肘、脖子等“测量数据”,左一拉右一扯游走着,嘴里念叨:“站直了,挺胸,昂头!”便一清二楚,成竹在胸。在我的印象中,男师傅心地善良,处处能为顾客着想,一块布料有时要反复丈量身高、肩宽、袖长、腰围,目的是节省布料,连布边布角都能派上用场,用于做鞋帮或打布片壳。给小孩缝制的衣服,尺寸上都放得宽一些,因为身高在长,今年穿了明年还可以穿,裤脚边留得长,长高了可放边继续穿。量体后,师傅便随手在纸上或布料上记下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,并拿出一个蔫巴巴的本子,在上面记录下顾客的姓名和上门取衣的日期。
与其它店铺一年四季的车水马龙相比,裁缝铺的生意明显带有季节性,裁缝活时多时少,并不稳定,而每年将近年关时则是裁缝铺生意最为繁忙的日子:老老少少从头到脚的新衣需提前定做,这要耐心排队等候。夫妻俩就在房间里一直忙得不可开交,有时得通宵达旦进行赶制。他们分工明确,各司其职,男人担纲剪裁,他将布匹摊在与腰部齐高的长长的案板上,捏着粉色的划粉划划改改,并用尺子飞速打版,嘴里还不时自言几句,然后开始“咔哧咔哧”地裁剪着布料。女人则围着围裙,戴着袖套,娴熟而默契地蹬着缝纫机的踏板缝制衣服。她先轻轻用手挪动机头转轮,然后踩动踏板,机头右下方的针尖便会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啄动,线梭在机顶上顺时针旋转,针下的布料便自然向后转动,她踩动缝纫机的踏板时非常有节奏感,“哒哒哒”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小屋里。
上高中后,我便很少光临这家裁缝铺了。工作后的一个寒假回家看望父母,听他们说,随着生意的衰落以及年纪增长的原因,这家裁缝铺歇业了,他们也搬迁到市区居住了。我曾随母亲去过他家位于上村路的房子,阿姨明显发福了很多,她待我们仍然十分热情,拉着母亲的手问长问短,说三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,一直惦记着母亲对他们的教育之恩。
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,现代化的制衣厂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,各种新潮服饰开始装点着城市商场和乡村店铺,之后,网络销售的异军突起,使人们的选择方式更加多元化,购买衣服既方便又省事。由此,乡村裁缝匠这个行业已是“门庭冷落车马稀”,生意越来越惨淡,实在难以为继,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,不少裁缝店也纷纷改换门庭,陆续变身为时装店、私人定制店。只有个别年纪稍大的裁缝匠,在城市边缘的市场里,摆个缝纫机的摊位,替人扎线缝、裁裤边、换拉链,挣点加工费。如今,乡村裁缝匠挥动裁剪、舞动针线的身影以及“嗒嗒、嗒嗒”的机器转动声已渐行渐远,留下的只有经历那个年代的人们挥之不去的回味。
编辑: 马慧琼
本文转自:瓯海新闻网 ohnews.cn